安徐正静,其被节无不肉。善与而不静,虚心平意以待倾损。右主位。
目贵明,耳贵聪,心贵智。以天下之目视者,则无不见;以天下之耳听者,则无不闻;以天下之心思虑者,则无不知;辐辏并进,则明不可塞。右主明。
德之术曰勿坚而拒之。许之则防守,拒之则闭塞。高山仰之可极,深渊度之可测,神明之德术正静,其莫之极。右主德。
(《鬼谷子·符言第十二》)
人君应当安稳、从容、守正、宁静,其治理节度无不柔顺。妥善打理外交关系而天下动荡不宁时,虚其心,平其意,以待他国倾覆损耗,如此称得上善守其位。
眼睛贵在明亮,耳朵贵在灵敏,心灵贵在智慧。以天下的视野观察事物,则无所不见;以天下的立场倾听情况,则无所不闻;以天下的情怀思考问题,则无所不知。凝聚天下之人一起前进,则见识不可阻塞,如此称得上善于用智。
人君的德术是:勿固执己见而阻塞民意。顺应民意则君民共同守护国家,阻塞民意则君民相互隔绝。仰望高山可看到山顶,测量深渊可探到水底,神明般的德术守正而宁静,让人高深莫测,如此称得上善于立德。
上善若水《鬼谷子·符言第十二》主要讲“君道”,包含了领导哲学、领导方法和领导艺术。谋士游说的主要对象是领导者,懂点领导学,跟领导谈话有共同语言,不至于讲外行话。
鬼谷子总结了领导之道的九个方面,也可称为九大能力,将分三篇逐一介绍:
一、“主位”——清静守正,为而不争
“无为而治”是道家领导思想的核心,鬼谷子作为道家人物,讲“君道”也以“无为”为根柢。鬼谷子认为,领导者巩固地位的方法是“安徐正静”,行无为之道,不急于事功。
“无为”的前提是“无我”,把“小我”放得小小的,如《道德经》所言,“和其光,同其尘”,小到被人无限忽略,好像不存在一样;同时以“大我”情怀拥抱天下、利益天下。到了“功成事遂”那天,国家富强了,人民幸福了,“百姓皆谓我自然”,大家都说是凭自己的努力过上了好日子,跟领导者没多大关系。领导者做到“功成而不居”、事成人不知这一步,才是上乘境界。
“无为”不是不作为,而是依道而行,做该做的事,不因“小我”的冲动去做自己喜欢做的事。领导者的本职工作是描绘愿景、规划目标、制定规范、选用人才、控制监督,做好的标准是“被节无不肉”。“节”是管理和制度,“肉”是柔顺而充盈,做好思想建设、组织建设、制度建设、队伍建设,将一切规范调理得合情合理,同时理顺上下关系,然后,就可以让事情按照既有规范自然运转,人为干预越少越好。就像河水顺着河道流淌,根本不需要进行人工提速,自然奔向大海。
以上是做“内圣”功夫,同时还要做“外王”功夫,所谓“树欲静而风不止”,领导者清静无为,难免也会遇到“善与而不静”的情况,你妥善打理外部关系,无意树敌,架不住别人要跟你搞事——在外,有侵略成性的国家;在内,有迷恋权势的野心家、阴谋家,怎样应对来自外部和内部的挑战?鬼谷子主张以无为之道来应对——“虚心平意以待倾损”。心里没有名利荣辱的挂碍,没有仓促行事的冲动,心平气和地做好每一件该做的事情,在壮大自身的同时,让敌对势力在任性妄为中自伤自残、自我颠覆,等时机来了,再果断出手,彻底化解危机。
风中劲松以我之“无为”以待敌之“倾损”的策略,在鬼谷子时代没有得到验证,因为战国诸雄个个都是“有为”之主,争名夺利,乐勇好战,搅得天下其乱纷纷、永无宁日。
诸葛亮“隆中对”,向刘备描述的战略远景是“无为”竞争策略的体现——“内修政治,外观时变,则霸业可成,汉室可兴矣”。可惜时势不利于刘备一方,诸葛亮提出的战略远景并没有化为现实。
但“无为”的胜道逻辑在汉朝得到了验证。当时,汉朝初定,百废待兴,国力衰弱;而匈奴强势崛起,经常侵扰汉朝。国内的野心家、阴谋家罔顾国家民族利益,勾结匈奴,企图割据一方。在这种不利形势下,汉朝“虚心平意”,一步步扭转局势:
对内,行黄老之术,一方面建章立制,清明吏治,端正风气;一方面轻徭薄赋,与民休息,增强国力。同时杀伐果断,扫平不得人心的各路军阀、内奸。
对外,行韬晦之计,主动向匈奴示弱,加强跟匈奴的联系:一方面通过和亲,进行政治绑定;一方面大送好处,进行经济绑定,将茶叶、丝绸、陶瓷等汉朝很多而匈奴缺乏的东西大量送给匈奴——这一策略具有超前眼光,算计到了几十年后的变化,将大量高端消费品输送到匈奴后,必然在潜移默化中改变匈奴人的生活习惯。当新的生活习惯养成,一旦断绝高端消费品输送,匈奴人要降低生活质量以适应形势的变化就太难了。经济的掣肘必然向政治、军事、文化诸领域扩散,形成全面被动局面。
经过几十年的发展,汉朝取得了对匈奴的全面优势,开始着手解决这个老大难题,主动发起多次对匈战争。匈奴遭受上百年持续打击,加上内部矛盾激化,内讧不断,国力日益衰弱。匈奴作为一个国家不复存在,消失于历史长河中。
从汉匈之战的过程与结局看,以静待动、以守待变,看似被动,实际上是一种积极进取、高效发展的策略。
今天,我国面临汉朝相似的局面,虽然我国始终按照相互尊重、和平共处、合作共嬴三原则跟各国发展关系,但大老美就是不愿好好相处,一会儿贸易战,一会儿科技战,还有什么金融战、外交战、文化战等等,手段层出不穷。正如当年的匈奴“以力为威,未可以仁义说”,今天的大老美同样崇尚武力,跟它讲什么道理都无济于事。那就不要讲了,“虚心平意以待倾损”就可以了。
狮子听得懂的道理是猎枪,听不懂的道理是天道循环、盛极而衰。而人的智慧在于顺应天道,在静以待机中抓住每一个有利的发展时机。治国之道也在于此。
狐独的狮子二、“主明”——心明眼亮,智慧通达
智慧是天下“三达德”之一,领导者必备。“智仁勇”,智是基础,智者必有仁,仁者必有勇。那些薄情寡义、胆小怯懦之人,根源还是缺少智慧。
智慧不同于聪明。智慧的真义是洞察事物真相、明辨是非善恶。领导者拥有智慧,才能做对事、用对人。
鬼谷子概括了领导智慧的三个特征——“目贵明,耳贵聪,心贵智”。有大境界,用天下视野看天下万事万物,就无所不见;有大气度,用天下立场倾听天下人的意见、诉求,就无所不闻;有大胸怀,以天下情怀思考天下人的利益,则无所不知。
概括地说,智慧领导者心怀天下人民,一切依靠人民,一切为了人民,将自身思想、情感、苦乐融入到天下人民的思想、情感、苦乐中,了解人民的疾苦、诉求就像了解自己的疾苦、诉求一样,所以他能无所不见、无所不闻、无所不知。
而智慧领导者的目标是“辐辏并进”,带领全体人民一起走向更美好的未来,就像赶着马车、拉着乘客一起前进一样,谁都不拉下,一个都不能少。这样,领导与人民结成了水乳相融、命运相连的关系,所以“明不可塞”,智慧通透无碍。
行驶的马车三、“主德”——倾听民意,顺应民心
“德”即“得”,通过美好的言行取得真正的收获。收获是多层次的——精神的充盈,名誉的光亮,人际关系的和谐,生活事业的顺遂,等等。
通过不美好的行为也能取得收获,在某些时候、某些方面甚至收获更多,抢骗是不是比搬砖来钱快、赚得多?但得之终必失之,不是真正的收获。
“德”常常与“道”连用,合乎道的德才是真德,不合道的德,只是人们观念上的德,观念的偏差会导致德行的偏差,结果也未必美妙。比如,有的人为了所谓行善种福,大量放生乌龟、毒蛇等野生动物。为了供他们放生,渐渐形成了产业链,其背后是大规模非法捕捉和交易野生动物,破坏了生态环境,触犯了法律。不仅如此,野生动物离开适宜的生存环境,被投放到陌生之地,难免大批死亡;毒蛇、食人鱼之类的动物还会对人的生命财产安全造成危害。这种不合道的所谓善行,名为善行,实为恶行;貌似拯救生命,实为残害生命。他们幻想的得福,适足以招祸。
领导者的道德,公德与私德为一体,以公德为先,私德必须服从公德。鬼谷子谈领导的德术,第一条是虚心倾听民意。对臣民的意见,“勿坚而拒之”,不要固执己见而拒绝听取别人的意见。倾听民意的好处是——“许之则防守”,尊重大家的意见,大家才会紧密团结在领导者周围,守护共同的事业;拒绝纳谏的坏处是——“拒之则闭塞”,不听大家的意见,大家各搞各的一套,跟领导者不交心、不同心,没有群众基础,位置坐不牢。
“正静”是领导德术的基础,“正”是公正,没有偏向;“静”是宁静,为而不争,这样才能虚其心、实其意,乐于倾听别人的意见,善于采纳正确意见。
领导者的道德难道只有倾听民意这一条吗?按道家的无为观,有这一条就够了。“圣人无常心,以百姓心为心”,领导者不需要自己的私见,只要聆听百姓的真心,发现百姓的真实需求,再用智慧考量,就知道怎样用正确的方法做正确的事了。
大道至简,虚心倾听民意,的确是为政治国的关键。但正因为简单,没有可遵循的具体指标,反倒让人觉得难以操作。毕竟不是每个领导者都是圣人,哪有那么高的领悟力?又有多少人能达到“万法归宗”“运用之妙,存乎一心”的境界。
流水不争先从古至今,对领导者的道术、德术,有过不少深刻的讨论。下面精选三位圣哲的经典言论,作为鬼谷子论述的注解,从中更可体会无为道德的真味——
周成王告诫鲁公伯禽说:凡处尊位的人,一定要谦逊。下属据理规劝,一定要打开禁忌之门,恭敬耐心地倾听。对规劝的人,不要耍威风,不要驳斥他们的话,广泛听取他们的意见,从中采纳好的建议。统御下属,如果只有亲善态度而无制裁手段,就难以树立威信;只有制裁手段而无亲善态度,臣下就会敬而远之,不敢亲近。文武之道俱行,方可树威立德,从而获得臣民的衷心拥戴。廉洁正直的人聚集到身边,狡猾奸诈的人就被堵塞在下面;直言规劝的人得到任用,忠诚敬业的风气就能养成。
尹文对齐宣王说:人君要遵循的法则是:无为而能容人。上面的政令少,下面就易于执行;上面的法令简明,下面就易于遵行。这样,民众就不会因为政令繁多、法令繁杂而获罪。大道能容万物,大德能容众人,圣人政令简明,天下却治理得很好。
师旷对晋平公说:人君之道,清净无为,最重要的是仁爱,最紧要的是用人。要广开言路,了解各方情况;不被流行风气困扰,不受亲近之人蒙蔽。头脑清醒有远见,人格独立有主见。以实事求是的态度考评部下,以公平公正的赏罚统御部下,这都是人君该做好的事。
以上言论,基本概括了领导者应该做好的一些大事。但千条万条,可归结为一条:顺民意,惠民生,得民心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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